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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四章 賊心不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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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湯山的莊子回京後,又過了兩日,就在施清如以為自己是在杞人憂天,隆慶帝肯定不會傳她去給太後問診,縱然隆慶帝想傳,太後與福寧長公主也定然死活不會同意。

所以暗自松了一口氣之時,禦前的太監就到了司藥局,“皇上傳縣主即刻去仁壽殿給太後娘娘問診,皇上也正等著,還請縣主動作麻溜兒一些。”

施清如只得看了一眼常太醫,待常太醫會意的點頭後,提著藥箱,隨來人急匆匆趕去了仁壽殿。

常太醫則在他們前腳離開後,後腳便打發人去了司禮監。

施清如隨來人很快到了仁壽殿,果然還在外面,就看見了龍輦和一堆的禦前太監、禦前侍衛,提著藥箱的手不由一緊。

自那次在鳳儀殿差點兒……她便再沒見過隆慶帝,當然,除夕宮宴之類的大宴不算,她離隆慶帝不知道多遠,也就只能隱約看到禦座上一團明黃的影子;她自己則是泯然於眾人之間,想也知道隆慶帝定然看不見她。

所以才能勉強讓自己的心情不受任何影響,也才能勉強自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可馬上她就要就近見到隆慶帝了,哪怕那次隆慶帝是被鄧庶人算計了才會……她依然忍不住害怕,也很擔心自己待會兒見了隆慶帝,會忍不住啐他一臉!

然而她又不能不進去……施清如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心情平靜下來,隨太監進了太後的寢殿。

就見一身明黃龍袍的隆慶帝果然正坐在靠窗的榻上,一臉陰沈的福寧長公主則陪坐一旁,姐弟兩人身邊還各站了兩名服侍的宮人。

引施清如進來的太監上前呵腰恭聲道:“啟稟皇上,恭定縣主到了。”

施清如隨即上前行禮:“臣參見皇上,皇上金安。參見長公主,長公主金安。”

隆慶帝與福寧長公主這會兒心情都不甚好。

今兒隆慶帝難得來瞧太後,卻見都這麽久了,太後的病情不但沒有好轉,反倒越發重了,問江院判幾個,也是都苦著一張臉,說:“臣等真的已經竭盡所能了,想是太後娘娘上了年紀,又憂思過重,實在……求皇上降罪。”

隆慶帝沈默片刻後,便又起了讓施清如來給太後治病的心,上次他起這個心時,皇姐百般阻撓,段嬤嬤也是不肯,之後丹陽又來了,一打岔他就把這事兒給混忘了。

今兒卻是不傳恭定縣主不行了,再讓母後這般被病痛折磨下去,誰知道還能撐幾日?

他做兒子的明明還有旁的人選指不定能救母親,卻因為皇姐不情願,問她為什麽,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也不傳恭定縣主了,豈非太過不孝!

隆慶帝遂直接吩咐左右:“即刻去傳恭定縣主來為母後問診!”

不出所料又遭到了福寧長公主的激烈反對,“恭定縣主才多大的年紀,就算之前治好了母後的腿,也不過就是機緣巧合,也是占了與母後無須避諱而已,她總不能什麽科都精通,什麽病都能治嗎?便是五六十歲的老大夫,尚且不敢說這話兒。何況母後此番抱恙以來,都是江院判等人在治,忽然半道換人,萬一有個什麽好歹,就算皇上把他們都殺了,母後的命也回不來了啊,叫人怎麽敢輕易冒這個險?還請皇上務必三思!”

段嬤嬤也跟著幫腔,“太後娘娘都是因為公主和大公子乍然離開,太過不舍太過思念,才會病勢加重的,等過些日子適應了,心胸一開闊,自然也就好了,皇上就聽長公主的,暫時先別換江院判等人了吧?不然指不定反倒加重了太後娘娘的病情,豈非枉費皇上的一片孝心了?”

隆慶帝想傳施清如,除了真的擔心太後的病情以外,卻是另有原因的,只不過這個原因不好宣之於口而已。

再想到上次他便妥協了,他可是皇帝,從來只有別人向他妥協的,幾時輪到他向別人妥協了?

便冷了臉,問福寧長公主到底為什麽這般反對傳施清如給太後問診,“上次皇姐也是這般死命的反對,別說那恭定縣主之前就曾為母後治過病,熟知母後的體質避諱,就算沒有,為人子女的聽見還有個大夫有可能治好自己的母親,哪怕只是萬中之一的機會,定也要試一試,無論如何都不放棄吧?皇姐到底怎麽想的,又到底安的什麽心,是巴不得母後繼續被病痛折磨,巴不得母後一直好不起來麽!”

說得福寧長公主不得不起身請罪,可還是說不出個不讓施清如來問診的正當理由來。

總不能讓她直說,她們母女與韓征施清如早就結了梁子,如今這梁子又加深了,已是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她實在擔心施清如趁給太後治病期間,使什麽陰招吧?

她如今女兒也舍棄了,兒子也遠離了,若再連太後也不在了,就真是徹底的沒有希望,徹底只能等死了!

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禦前的人領命後卻行退出,去了司藥局。

也終於等到了施清如那張討厭的臉,又真的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她心情能好起來就真是奇了怪了。

隆慶帝心情不好則是因為福寧長公主的不恭不敬,這個皇姐是真的心太大,也真的太不識時務,當他不知道她一力促成丹陽和親到底是為了什麽嗎?

若不是看在瑯兒瓏兒兩個實在是好孩子的份兒上,若不是看在母後的份兒上,他真的……

不過眼下瞧得施清如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哪怕只一身最普通的青色官服,依然襯得她皮膚雪白,風姿出眾,越發比上次添了幾分韻味,隆慶帝的心情卻是一下子好了起來。

和顏悅色的擡手道:“平身吧,賜座。”

施清如能感覺到隆慶帝一直都在看自己,心裏很不舒服,韓征肯定已非正面,也側面告訴過他,他們已經是夫妻了,那就算韓征是太監,隆慶帝也不該這樣盯著臣妻看才是,不覺得有失一國之君的風範嗎?

嘴上已恭敬道:“臣還是先給太後娘娘問診吧,也好早些讓皇上和長公主安心。對了皇上,臣還希望能請了江院判等人過來,臣應當會有問題想要請教幾位大人,還請皇上允準。”

這個理由十分之正當,便是隆慶帝也不好說什麽,她是大夫,大夫的本職不就是治病嗎?

只得道:“那你先進去給太後診脈吧。”

又吩咐左右,“即刻傳江院判等人。”

施清如便又行了個禮後,提著藥箱進了太後的臥室,等讓幔帳隔絕了外面,背上那如芒在刺的感覺也終於消失了,心裏終於暗自松了一口氣。

外面隆慶帝待徹底看不到她的背影後,方不得不收回了視線,心裏悵然若失,怎麽這樣一個美人兒,偏讓韓征捷足先登了,已是臣妻呢,他可是一國之君,奪人臣妻到底不光彩。

可韓征是個太監,難道還真能跟正常男人一樣與施氏魚水合歡不成?那便也算不得他真正的妻子,說到底只是有名無實了;再者,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韓征若真是忠心的,就該回頭他一露出點兒意思,便把人給他雙手奉上才是……說來他幸過那麽多女人了,還真沒幸過臣妻,那施氏又生了一身好皮肉,肯定更有一番滋味兒……

隆慶帝想到這裏,心裏越發癢癢得厲害了。

再想到據他方才瞧來,施清如已與上次相比明顯不一樣了,好似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嫵媚,以隆慶帝閱女無數的眼光,當然能看出這細微的變化,不由暗暗納罕,女人一旦經了男人,都會不一樣這他知道,可經的是太監,難道也能不一樣呢?

沒註意到福寧長公主在一旁一直餘光註意著他,將他的所有反應都瞧在了眼裏。

就忍不住勾唇無聲笑了起來。

她之前還說明明隆慶帝就差點兒幸了施清如,怎麽就沒下文了,就算他當時是被鄧氏那賤人算計了,可男人不都是沒吃到嘴裏的,都是最好最香的,無論如何也要吃進嘴裏才肯罷休嗎?

尤其施氏那賤人還生就一副狐媚子相,男人見了十個有八個都走不動道兒,甚至連太監都能為她所迷,隆慶帝就更該忘不掉才是。

卻不想,隆慶帝還真就把那賤人給忘到了腦後,韓征也仍敢讓施清如繼續在宮裏行走,看來定是有把握隆慶帝不會再動施清如,他本來也是最會揣測聖心,皇帝也的確在朝政上大半都得倚重他,——這君臣之間猜忌的種子不想竟是這般的難種!

福寧長公主之後還曾讓大小陳婕妤有意無意在隆慶帝面前提起過施清如幾次,可惜據說隆慶帝都一臉淡淡的樣子,明顯對施清如不感興趣。

也是,一個都還沒徹底長開的小丫頭片子,如何及得上大小陳婕妤嬌媚可人,天生尤物?

福寧長公主只得暫時死了心,加之之後事情是一樁接一樁,她也實在顧不上想這些了,便也漸漸忘到了腦後去。

倒是不想,今兒竟有這麽大個驚喜等著她。

自然也明白隆慶帝前番和今日為何都堅持要傳施清如來給太後問診了,偏她上次竟沒意識到隆慶帝的深意,實在有夠遲鈍的,原來他並不是忘記了,不過是差了個時機而已,——虧得她方才沒拗得過皇上,不然豈非又白白錯過送上門的機會了?

等稍後施清如給太後診完脈,又問過江院判等人一些問題,彼此商量了一番出來回話時:“太後娘娘是急怒攻心引起的痰迷心竅、中風偏癱,之後又一直驚懼憂思過重,才會一直鳳體不得好轉的。臣方才瞧過江院判等幾位大人開的方子了,都極是對癥,要臣開也是一樣的方子,所以治法兒據臣看來是沒有問題的。要緊的是太後娘娘自個兒得放寬心胸,好生歇息,假以時日,方有望大愈。”

福寧長公主雖仍一臉的不豫,話卻明顯比方才多了:“誰病了能放寬心胸的,渾身都不舒坦,還要擔心害怕自己不定什麽時候才能好轉,擱誰能跟好時一樣的?所以別說這些虛話了,你得給本宮拿出實質性的解決法子來才是,皇上,您說是吧?”

頓了頓,又道:“本來本宮想著你年輕,總不能什麽科都精通,什麽病都能治,所以皇上幾次說要傳你再來給母後診治,都讓本宮給攔住了。今兒也是皇上堅持,你才能站在這裏,你可千萬別辜負了皇上對你的這番信任栽培之心才是。”

隆慶帝威嚴的“嗯”了一聲,“長公主說的是,朕可是力排眾議,才傳了你來的,你可別叫朕失望才是。”

施清如心裏惴惴的,總覺得福寧長公主也好,隆慶帝也好,都不懷好意似的。

尤其福寧長公主,她之前都恨不能生吞她了,哪怕太後就暈倒在了眼前,也不敢再讓她為太後治病,今兒怎麽忽然轉了性?事出反常必有妖,實在不得不防啊!

因恭聲應道:“臣才疏學淺,就像方才長公主說的,不可能什麽科都精通,什麽病都能治,所以還請皇上繼續讓江院判等幾位大人為太後娘娘診治吧,臣實在力不從心。”

福寧長公主立刻接道:“怎麽力不從心了,之前母後多年的腿疾不就是你給治好的嗎?可見你自有過人之處,那此番母後的病,你定然也能治,等你此番也治好了母後,不管是本宮,還是皇上,必定都會厚賞於你的,是吧,皇上?”

隆慶帝點點頭:“只要你能治好母後,朕自然不會虧待你,就賞你個、賞你個郡主吧,如此你總能安心了?”

施清如怎麽可能接這個郡主,連當初的縣主她都是不得已才接下的。

忙跪下道:“臣惶恐,怕是要辜負皇上這一番厚愛了,實在臣真的沒有把握能治好太後娘娘,此番太後娘娘抱恙也與之前的腿疾不一樣,臣真的害怕……求皇上另派高明。”

隆慶帝臉色就不好看起來。

郡主是那麽好當的麽,那是親王嫡長女才有的殊榮,何況她還是外姓女,根本與宗室不沾邊兒,他開恩賞了她,她竟然還敢拒絕,就跟上次他要幸她時,她不但不受寵若驚,反而拼命反抗一樣,簡直就是不識擡舉!

福寧長公主見狀,忙道:“你有什麽可怕的,母後洪福齊天,自然能遇難成祥逢兇化吉。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你以後日日都來仁壽殿給母後問診,必要時候,還得留宿仁壽殿。當然,母後千金之軀,也的確經不得任何閃失,那便讓江院判等人一樣日日來仁壽殿,與你彼此商量監督也就是了。皇上意下如何?”

雖然要防著小賤人使壞,在給母後治病時使陰招,卻也不能因噎廢食,想想一旦此番成功了,回報是多麽的巨大,那眼下要冒點兒險,又算得了什麽?

何況有江院判等人在,小賤人要使陰招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兒,她這也算是提前防微杜漸了,那這個險就更值得一冒了。

隆慶帝這會兒總算覺著福寧長公主順眼了不少,說的話也順耳了不少,點頭道:“那就這麽定了,以後恭定縣主日日都來仁壽殿給母後問診,該留宿時就留宿,等母後大愈了,君無戲言,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皇姐這些日子便多操些心,朕打明兒起得了閑也會時常來瞧母後,力爭能讓母後早日痊愈,長命百歲,那便是咱們做兒女的福氣了。”

福寧長公主聽得隆慶帝親口說自己打明兒會時常來瞧太後,如何知道他這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裏就越發稱願了,笑道:“皇上放心,我會照顧好母後的,倒是皇上若不得閑,也不必日日過來,不過若皇上能日日過來,當然就最好,母後見了您一定會很高興,這人逢喜事精神爽,指不定不幾日就大愈了呢?”

隆慶帝“嗯”了一聲,就有小太監忙忙跑了進來,跪下道:“稟皇上,才春禧殿的人來說方才兩位陳婕妤蕩秋千玩耍時,小陳婕妤不小心掉下了秋千,人當場昏迷不醒,大陳婕妤急得直哭,求皇上即刻去一趟呢……”

話沒說完,隆慶帝已站了起來,“這也太不小心了,跟前兒的人都是怎麽服侍的?皇姐,母後這裏就勞你多操心,朕就先走了。”

雖說如今心裏已有了新目標,到底新目標還敵不過大小陳婕妤在隆慶帝心目中的地位,姐妹兩個仍是他心尖兒上的人,尤其小陳婕妤,更是嫵媚多情,比她姐姐還要得隆慶帝喜歡,聽得她墜了秋千還昏迷不醒,隆慶帝豈能不著急的?

以致一刻都不能多等,話音落下的同時,人也已消失在了福寧長公主的視線範圍以內。

一時都不知是該高興自己的人這般得隆慶帝寵愛,於自己的大計無疑是好事;還是該恨小陳婕妤掉秋千掉得忒不是時候,幾乎壞了她的好事兒了!

還是轉念一想,隆慶帝既說了以後日日要來看太後,那遇上小賤人的機會不要太多,方轉嗔為喜了。

看向施清如,冷聲道:“以後母後的病就交給你了,你最好竭盡所能的同時,別想著使什麽壞,否則,縱然本宮肯饒你,皇上也不會饒你。還有丹陽和她大哥知道了,也定然會恨你一輩子,他們兄妹此番可都是因為你們……”

後面的話到底顧忌著屋裏還有旁人,沒有說出口。

卻足夠施清如明白她的意思了,淡淡道:“公主和蕭大人此番遠嫁的遠嫁,遠去的遠去,不都是長公主一手促成的麽,如今稱心如意了,長公主該高興才是啊!”

“你!”福寧長公主氣得一陣頭暈眼花,卻難得堪堪忍住了。

施清如先還納罕,隨即見尹六小姐進來了,自然也就明白福寧長公主這是怕尹六小姐聽出什麽端倪,才會打住不說了,自己也打住了沒有再說。

尹六小姐手裏托著黑漆托盤,上面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便屈膝道:“長公主,太後娘娘的藥熬好了。”

福寧長公主點點頭,“辛苦你了,交給段嬤嬤去,讓段嬤嬤服侍母後吃下吧。這是恭定縣主,你把藥交給段嬤嬤,便回來與縣主打個招呼吧。”

尹六小姐忙應了“是”,去了裏間,稍後出來給施清如行禮,“縣主,好久不見了,縣主這一向可安好?”

施清如笑著給她回了禮,“多謝六小姐關心,我很好。”

本想也問她好不好的,到底沒問出口,因為尹六小姐明顯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不少,氣色也不大好,她再問人家好不好,不是明知故問麽?

至於尹六小姐狀態不好的原因,也是明擺著的,未婚夫一去戍邊便是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已經夠難熬了,還恰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她又進了宮來,人生地不熟,連個可以說話兒的人只怕都沒有,心裏豈能不多思多慮,人又豈能不瘦?

福寧長公主聽得尹六小姐說‘好久不見’,皺眉道:“月華,你與縣主之前見過麽?”

尹六小姐月華笑道:“之前元宵燈會時,曾與縣主有過一面之緣。”

福寧長公主道:“原來如此。”

再想到那次尹月華是跟她一雙兒女一道去賞玩的元宵燈會,那豈不是意味著,當時她一雙兒女也與小賤人見了面?不由暗暗咬牙,還真是陰魂不散,哪哪兒都少不得小賤人呢!

福寧長公主實在不想再多看一眼施清如,便沈聲道:“恭定,你給太後開方子去吧,開好了就交給江院判,他自會著人回太醫院去抓好藥,送回仁壽殿來熬的。至於你,就先回司藥局去,明兒再這個時辰過來給母後診脈便是了。”

她只管開她的方子,用不用就不是她管得著的了。

施清如也不想再在仁壽殿多待,遂應道:“臣方才說過了,江院判等人開的方子沒有問題,要臣開也是一樣的,所以實在沒有必要再開了。那臣就先告退了。”

福寧長公主“嗯”了一聲,隨便指了個宮人,令其:“好生送了縣主回去。”,待施清如隨那宮人出去後,才看向尹月華,道:“母後這裏不必你服侍了,你也回去歇著吧。”

尹月華忙笑道:“臣女不累,倒是長公主連日都累得不輕,還是您去歇著,臣女留下服侍太後娘娘吧?”

可惜福寧長公主很堅持,“本宮讓你回去,你就只管回去你的,本宮早說過了,又不是外人,實在犯不著這般拘束,去吧。”

尹月華只得恭聲應了“是”,行禮告退了。

福寧長公主這才手撐著榻上的小幾,揉起眉心來,本來因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而好轉了不少的心情,這會兒又壞了起來。

因為想到了奉國公府的所作所為。

她本來以為自家一提完婚,哪怕蕭瑯如今不在京城,奉國公府也一定會欣然允準,畢竟她兒子這樣的乘龍快婿,不是她自誇,而是真的可著滿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了,不管是誰都過了這個村兒,可都再沒這個店!

卻沒想到,奉國公夫人進宮見了她後,倒先指責起她來,語氣很不好的質問她:“大公子補涼州副總兵這麽大的事,事先敝府竟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可見是壓根兒沒拿我們家當岳家看,壓根兒沒把我們家姑娘放在心上啊。可長公主當初求娶我們家姑娘時,卻全然不是這麽說的,也全然不是這樣的態度,哪怕您再尊貴,也不能這般前後不一,視我們家和我們家姑娘為蔽履啊,您也是有女兒的人,於心何忍?”

把福寧長公主問懵在了當場。

這才知道原來蕭瑯臨去前晚說的要打發人去奉國公府退親,竟不是嚇唬她,而是認真的。

哪怕當時已因對兒女的思念後悔得不行了,依然恨不能立時策馬追趕蕭瑯去,追上了打死算完,也省得自己先被他給氣死了!

可無論是去追回蕭瑯,還是打死他,都是不現實的,福寧長公主氣得頭暈眼花之餘,還得先把眼前的困境應對過去。

只得告訴奉國公夫人,她和兒子都沒想過退親,尤其她,都已經在打算即日迎娶尹月華進門,再送她去涼州去蕭瑯團聚了。

至於她和太後跟前兒,都不需要尹月華當兒媳和孫媳的服侍,只要他們小兩口兒能好,能早日為她們誕下孫子,她們便心滿意足了,希望奉國公府能允準雲雲。

又提出了聘禮加倍,她屆時還會讓隆慶帝和太後都賞下寶物,以作尹月華嫁妝的第一擡和第二擡,好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等補償條件,自謂已是給足了奉國公府誠意與面子。

想著奉國公夫人總會答應即日成親了吧。

卻沒想到,奉國公夫人的態度還是十分的不好,甚至一度連‘既然大公子一心退親,那我們也不能死纏爛打到底,只能忍痛答應,大不了以後就讓我們家姑娘去家廟裏常伴青燈古佛也就是了’這樣的話兒都說了出來。

福寧長公主只能一直忍氣吞聲的哄著她、勸著她,又擡出了太後來,奉國公夫人才沒再說退親的話兒。

卻趁機提了條件,一是蕭瑯將來庶子絕不能生在嫡子之前,二是讓尹月華進宮給太後侍疾。

要擱以往,福寧長公主怎麽可以受人脅迫?連隆慶帝和太後她都是想頂撞就頂撞的,一個小小的國公夫人竟也敢在她面前囂張,簡直吃熊心豹子膽了!

怒氣上湧時,‘退親就退親’的話兒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了。

卻到底還是忍住了,等三年後她兒子再回京,固然還是有希望找到與尹月華條件相當的妻子;可她還得防著萬一,萬一將來他們母子沒能成功……那奉國公府總不能真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女婿去死,多少肯定還是會施以援手的,她自己情況真到了最糟時,死了也就死了,可兒子還那麽年輕,還得好好兒活下去呢!

於是尹月華就這樣進了宮,住進了仁壽殿。

只是福寧長公主原本是很喜歡她的,如今想到她在奉國公夫人跟前兒受的氣,也再喜歡不起來了;

再者,此番之事也足夠她看明白奉國公府的態度了,雖然很疼女兒,其實也輕易舍不得退了自家這門親事,但要讓他們為了一個女兒,就全家乃至全族都擺明車馬的站隊,不再含含糊糊,而是明確支持她兒子,出人出力,也是不可能的。

必要時候,他們指不定連尹月華都可以舍棄,畢竟在家族的傳承繁盛面前,區區一個女兒,又算得了什麽?

自然待尹月華就更淡了。

連自己的未婚夫都攏不住,她還有什麽用?她但凡能讓她兒子對她有三分上心,指不定二人這親都早已成了,又何至於會讓她兒子如今遠走涼州,幾年都會不回來,大家日子都難過!

不過萬幸今日有了意想不到的驚喜與收獲,相較之下,旁的都算不得什麽了……福寧長公主想到這一茬兒,心裏才好過了些,起身進屋瞧太後去了。

彼時施清如已出了仁壽殿,上了長街,遠遠的就見小杜子迎了上來,行禮後低聲道:“幹娘,幹爹讓我來接您。”

施清如點點頭,“督主現在忙嗎?若是不忙,你帶我去司禮監吧。”

小杜子忙笑道:“幹爹也是這個意思,幹娘請。”

一路引著施清如去了司禮監。

就見韓征並未如往常那般,坐在長案後批閱奏折,忙自己的事,而是早就等在了靠窗的榻前,一見她進來,便大步迎了上前。

小杜子立時極有眼色的退了出去,還把門給輕輕闔上了。

韓征這才握了施清如的手,低聲道:“清如,你沒事兒吧?你的手怎麽這麽涼?”

施清如見他眉宇間都是焦急,忙道:“我沒事兒,你別擔心。我們坐著說話兒吧,我腿有些酸。”

韓征想到她是剛到司藥局就被傳到了仁壽殿的,在仁壽殿肯定沒她的座兒,來回又只能步行,便是平常,也肯定早就腿酸腳痛了,何況今兒還直面了隆慶帝,她心裏勢必更是什麽滋味兒都有。

忙打橫抱起她,動作輕柔的放到了榻上,方道:“你稍等片刻,我讓小杜子沏壺熱茶來。”

說完便疾步到門口,拉開門後如此這般吩咐了小杜子一通,待小杜子快速沏了熱茶,端了點心來,他又親手遞給了施清如。

施清如半杯熱茶下肚,總算覺得心裏舒坦了些,看向韓征道:“皇上讓我以後日日都去仁壽殿給太後問診,必要時候,還得留宿,還說他以後得了閑也會時常去瞧太後,一定要讓太後盡快好起來,長命百歲……督主,都是我不好,要是上次……之後,我便待在府裏,再不進宮了,也就不會有今日和往後的後患了。”

隆慶帝看她的目光實在讓她不舒服,福寧長公主還分明不懷好意,讓她心裏很是不安,這萬一……

話音未落,韓征已沈聲道:“怎麽是你不好呢,難道上次意外,是你造成的不成?分明是鄧氏那賤人有心算計;今日也是一樣,你只是個大夫,有人需要你去治病,你難道還能不去不成?至於別人居心叵測,有心算計,這是你能控制的嗎,就跟一家富戶被搶了,旁人不說搶劫之人窮兇極惡,反說誰讓富戶那般富,讓人眼紅,這世上豈有這樣的道理!”

施清如嘆道:“話雖如此,到底咱們情況不一樣,多一事也終究不如少一事。只是如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便是想辭了副司正的職位回家去,怕也是不可能了。”

回頭黃祿也更要覺得她是個惹禍精,更要不待見她了。

可當初做錯事的分明就不是她,她才是受害者,憑什麽要讓她退讓?趨吉避兇也未必就真能把禍事給避了,不怕賊偷,卻怕賊惦記啊!

韓征道:“自然不可能了,皇上都親自開了口,君無戲言,又是打的孝順的旗號,你自然不能辭職,況你縱辭了職,難道宮裏有召,就能不進宮了不成?”

頓了頓,蹙眉道:“清如,太後的病依你看,能治好嗎?若能治好,又得多長時間?”

施清如搖頭道:“太後都那麽大年紀了,之前瞧著還算硬朗,不過是靠著素日保養得宜而已,一旦開始生病,就跟缺了一塊兒的堤壩一樣,被大水沖得缺口越來越大,直至徹底決堤,便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所以是真不好治,不然江院判等人都是大家,何以治了這麽久,都沒什麽起色呢?”

“那讓老頭兒去給她治呢?”韓征道,“只要老頭兒安了心給她治,我覺著還是有很大把握的。就是我這一想到如今竟要勞神費力的給自己的仇人治病,便滿心都不是滋味兒!”

可眼下要讓清如脫身,也只能忍下這口氣了,待太後大有好轉後,她便有理由暫時辭職,不再進宮了。

他回頭再隨便找個借口,說打發人送她回鄉探親尋親去了,或是旁的什麽,只要讓隆慶帝暫時熄了那些齷齪的心思,他也有足夠的時間騰挪周全了,便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施清如皺眉道:“師父若真安心要給太後治,肯定比江院判等人都強,可太後那麽大年紀了,旁的病好治,這老病是真不好治啊,別回頭再連累了師父……”

韓征苦笑:“便老頭兒不給太後治病,難道咱們出了什麽事兒,就能不連累他了?大家早已是一條船上的人,就別再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話。我回頭親自與他說去,你不知道,他當年……你聽說過常百草嗎?”

施清如大驚,“督主的意思?莫不師父就是……可那位神醫不是聽說早已不在多年了嗎,怎麽會?”

韓征便低聲把當年他遇上常太醫被人追殺,救下了他,隨即將他帶回了京城,一直庇護他之事大略說了一遍,“當年若我沒湊巧經過救下他,他的確早已不在了,自那之後,他便決意隱姓埋名,以免又惹來殺身之禍了。”

施清如的驚訝都變成了了然。

這世上從來不少諱疾忌醫的人,病人沒能救治成功,把過錯都推到大夫頭上的人更是自來就有,卻忘了大夫也只是人不是神,只救得了病,救不了命。

如此次數一多後,大夫又豈能不灰心,不寒心的?

倒不如隱姓埋名,仍治自己的病,救自己的人,卻不會再被盛名所累,又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了。

不怪她一直覺著師父不拘小節,豁達通透,同時又有一身深不可測的醫術,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如今竟證實了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常百草,可真是她的大幸,也是所有病人的大幸!

她忍不住低聲道:“就算師父就是常百草,也未必就能治好太後啊,這萬一要是師父也治不好,別說我休想脫身了,師父也脫不了身了。而且萬一師父的真實身份被發現了,當初督主可奉旨出京尋找過師父好多次的,一直都說是沒找到,沒線索,結果忽然讓人知道原來大名鼎鼎的常百草一直在師父身邊,皇上勢必龍顏震怒,屆時可該如何是好?”

韓征道:“那也得試一試才是,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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